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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天讀小品

陰雨連綿,宜于讀書。讀什么,讀閑書,閑讀書。

閑書之“閑”,莫過于小品文。它是“閑”中有味,閑中有趣,閑中有情。于閑讀中,得一番“情”與“趣”,品一番人生滋味,感覺大好。

手中正在閱讀的是一本《花花草草》。是由王稼句先生整理的周瘦鵑自編小品文集。一本合集,囊括了周瘦鵑解放后所有文集的內(nèi)容,包括 《花前瑣記》《花花草草》《花前續(xù)記》《花前新記》《行云集》《花弄影集》。

周瘦鵑的文章都不長,似乎都在副刊上發(fā)表過,雖短,但卻短而有趣,短而豐實。概而括之,可包括三個方面:花木小品,山水游記,民俗掌故。這三個方面,也被稱為周瘦鵑小品文之“三絕”。我感興趣的,是周瘦鵑文字內(nèi)容和風(fēng)格的變化。這些文字,都寫于解放以后,解放后,周瘦鵑一度曾受到重用,做過江蘇省人大代表、全國政協(xié)委員等,故爾,其文章,明顯地有著時代的印痕:為新時代歌頌,贊美,但歌頌、贊美中,卻有一個“度”的把握,不過分,不盲目,可以看出,那一切,都是發(fā)乎內(nèi)心,都是發(fā)自真情。然而,更讓人欣慰的是,其文章語言風(fēng)格,仍然保留了老民國文人的風(fēng)致,文字沉厚、綿醇,內(nèi)斂、雋永,完全沒有楊朔等人刻意為文的跡痕。

晚年的周瘦鵑,醉心于花草風(fēng)物,故而,他的這一部分文字,也寫得最好。他寫花草的文字,因為有親身的觀察,和切身的體驗,因此,就寫的特別細(xì)致、真切,而且,還常常以草木寄托深情。例如,他喜歡鳳仙花,他的妻子名曰“胡鳳君”,名子中帶一個“鳳”字,所以,妻子胡氏去世后,多情的周瘦鵑,就以鳳仙花供之,以寄托所思所懷。他說:“我因亡妻胡氏名鳳君,所以也偏愛鳳仙花,她去世后,為了紀(jì)念她的緣故,盡力搜羅了各色種子,種滿在鳳來儀室外。每年秋季,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開放起來,足有三個月之久;并且掘了小株,用小型的細(xì)瓷盆分種了好多盆,供在亡妻遺像之前。”如周瘦鵑,真可謂“一往情深”之人矣。

當(dāng)然,周作人的文字,不能不讀。三十七冊“周作人自選集”堆于案頭,是我的案頭必讀、常讀之書?!捌胶蜎_淡”,似乎是人們對周氏文字的定評,其實,大謬不然。所謂“平和沖淡”的小品文,對于周氏來說,只是眾多文章中極少部分,周氏更多的文章,卻是充滿了文化批判、思想批判和社會批判的(特別是他上世紀(jì)二三十年代的文章),諸如,對于封建禮教,對于婦女問題,對于兒童問題等等。只是,他的文章語言,大多婉曲、滯澀,思想表達多有漢賦“諷”的特色,而婉曲、滯澀的語言背后,則是思想的沉郁。讀周氏文章,必得具備兩個前提:一是的到達一定的年齡,有一定的生活體驗;二是有較高的文化修養(yǎng),特別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修養(yǎng)。否則,你讀不進,也讀不懂。人說:四十歲以前讀不懂周作人。誠然不虛也。陰雨之天,有時間,有閑情,細(xì)細(xì)品讀幾篇周氏文章,真如品醇香之酒,滋味綿長。

受周氏影響,我也極是喜歡明清小品文,特別是袁宏道、張岱、王思任三位作家的小品文。三人的文集,手頭俱有,時常翻閱。

袁宏道文章最好,文字典雅、豐韻,而又干凈、明快,完全是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,極具性情。文至張岱,風(fēng)致猶存,但張岱喜歡用孤僻字詞,喜歡用異體字,語言漸趨佶屈聱牙。而王思任的文字,以“戲謔”見長,這一點還深受知堂老人贊賞,于我,卻是大不喜歡的。我覺得“戲謔”過之,難免走入油滑,盡管他的文章語言,依舊是好的。連綿雨日,讀幾篇明清小品,走進明清作家的心靈世界,亦是一份美好。

雨天讀小品,那份小品之“閑”,一定是一份滋味之“閑”———文字的滋味,生活的滋味,生命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