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們兩個(gè)小崽崽兒又跑上去看電視啦!給老子下來!”
剛回籠的烏雞被這聲音嚇得一陣撲騰。
“聽不到嗎?”
“你們看著,一會(huì)兒我拿著棍子上樓來。一天到晚只曉得看那點(diǎn)鬼死動(dòng)畫片,作業(yè)也不寫!還沒聽到嗎?棍子來了!”
幺奶奶仍是聲如洪鐘,跟她隔著山頭喊幺爺爺回家吃飯時(shí)一樣。
“來了,奶奶不要打我們,我們就來!”樓上的窗戶被推開,一個(gè)小腦袋貼著窗框探了出來,頭上的小辮也給揪掉了。她肯定是著急地爬到了窗邊的凳子上,對(duì)這“危險(xiǎn)的局勢(shì)”做出緊急澄清。
羅大和羅小,一對(duì)姐妹,一個(gè)七歲一個(gè)四歲。
在一分鐘內(nèi),她倆完成了關(guān)電視,取作業(yè),下樓集結(jié)的全過程。要是她們寫作業(yè)能有這樣的效率,那幺奶奶估計(jì)要放棄“黃金條子出好人”(蜀話,等同于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)這句信條了。
灶里的火燒得正旺,幺奶奶使著火鉗往里添柴。兩姊妹坐在矮板凳上,面前的高板凳上擺著她們想丟進(jìn)灶火里的作業(yè)。
“奶奶,我們要想看《熊出沒》?!?/p>
“作業(yè)寫完了嗎?”
“沒,沒……寫完了。寫完了!”
“當(dāng)真寫完啦?”幺奶奶提高了聲調(diào)。
“還差一點(diǎn),一丟丟?!?/p>
“你們嘴巴翹著干啥子,是不是要在你們嘴皮子上掛兩挑糞桶?!辩勰棠躺鷼饬?,不對(duì),她明明在憋著笑。
“我們想看熊大熊二……”
“作業(yè)不好好寫,書不好好讀,一天到晚就知道看《熊出沒》!八出沒!你們曉不曉得,小娃娃不乖,就要遭老熊家婆吃掉,骨頭都給你們咬得咔咔咔的!”
“安!真的嗎?”兩雙小肉手攥緊了鉛筆。
“對(duì)頭啊!原先有一戶人家,有兩個(gè)幺女(女兒)。這家人的父母要臨時(shí)出遠(yuǎn)門辦事,便讓兩個(gè)幺女去請(qǐng)家婆(外婆)過來,相互照應(yīng)。兩個(gè)女娃出了門,一路打打鬧鬧,采摘花花草草,一路耍到了傍晚。結(jié)果天黑了,兩姊妹走錯(cuò)了路,走到了背時(shí)的老熊家婆的屋后?!?/p>
“她們就被老熊家婆吃了?。俊钡褂持鸸獾膬蓪?duì)小眼睛里有種天真的恐懼。
“你們姊妹聽到嘛?!?/p>
“兩姊妹在老熊家婆的屋后喊‘家婆,家婆!爹媽要出遠(yuǎn)門,我們來請(qǐng)你到家里照顧我們!’老熊家婆聽到了,就想跟著這倆姊妹回家,把這兩個(gè)貪耍的女娃吃了?!?nbsp;
“娃娃們,我送你們回家,你們走前頭哈?!崩闲芗移排狭巳说囊路?,故意讓倆孩子引著它回家?!?nbsp;
“?。∷齻兙瓦@樣把老熊家婆引回家了?。∪缓竽??”妹妹緊緊地靠在了姐姐身上。
“兩姊妹說‘要得嘛!’蹦蹦跳跳地把老熊家婆引回了家了。”幺奶奶往灶里添了一截柴,把火鉗放到了一邊。
“到家之后呢,兩姊妹抬了把椅子給家婆坐。這老熊家婆說:‘幺女們啊,家婆屁股上生了瘡,坐不得那椅子!’然后就跑到一口缸上坐著。果真是它屁股生瘡坐不得椅子嗎?不是,是它擔(dān)心自己的熊尾巴漏了出來,叫人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的真面目?!?/p>
火光照映著羅大羅小稚嫩的臉龐,她們也都瞅了瞅廚房里那口瓦缸。那物件可比她們的年紀(jì)大多了。后來有了玻璃泡菜壇,笨重的它就被閑置了。
“夜里,老熊家婆摟著兩姊妹睡覺,想趁孩子們睡著了吃掉她們。妹妹睡著了,但姐姐卻借著月色看見了老熊家婆衣襟下毛茸茸的爪爪!”
“啊呀!”羅小緊緊地攥住了羅大的手,小鞋子在地上磨得嘎嘎響。
“這個(gè)姐姐就說:‘家婆,我想去解手??晌遗潞?,你放開妹妹,讓她和我一起去吧!’但畜生老熊家婆說:‘妹妹睡著了,叫醒她不好。你一個(gè)人去吧,我拿一根繩子套著你,你也就不用害怕了?!憬銍槾袅耍坏萌卫闲芗移虐牙K子拴在了自己腰上。出了臥房之后,她聽到了自家豬圈里的豬在叫喚,于是就悄悄地把腰間的繩子解下,套在了豬的身上?!?/p>
“那老熊家婆是不是把豬吃了?”羅大問道。
幺奶奶繼續(xù)講述:“豬是有氣力的,它一拱,便把那一頭牽著繩子的老熊家婆帶著狠狠摔了一跤?!?/p>
“嘻嘻嘻嘿嘿……”聽故事的羅大羅小笑了起來。
“豬拖老熊家婆摔了一跤?!绷_大笑著推了妹妹一把。
羅小的小凳翹了一下,差點(diǎn)沒摔倒。
“哇!”羅小撅起嘴,舉起小拳頭向姐姐砸去。
“不許打架!不許鬧!”幺奶奶一邊呵斥道,一邊把鐵火鉗敲得鐺鐺響,以示警告。
“還想不想聽了!”
“我們聽,我們聽!”
倆孩子又坐到小板凳上,羅小趁機(jī)對(duì)著姐姐的后背來了一下。羅大也不惱,揉揉后背繼續(xù)聽故事。
“老熊家婆惱火了就罵:‘拱,拱你媽的膿!’豬又拱,老熊家婆又罵:‘拱,拱你媽的血!’”
“拱你媽的膿?!?/p>
“拱你媽的血!”
羅大羅小默契地笑著重復(fù)著這兩句粗話。幺奶奶又舉火鉗警告,一對(duì)活寶才停下不說。
“后來,兩頭角力,繩子就斷掉了。姐姐本想逃跑,但心里又怕妹妹有閃失,就又回到了臥室。她一回到臥室,只聽得一陣“咯咯咯”的聲音,原來是那老熊家婆在嚼巴東西?!?/p>
“‘家婆啊家婆,你在吃啥子喲?’姐姐問。老熊家婆嘴里仍嚼巴著,告訴她說:‘我在嚼干胡豆(蠶豆)?!?/p>
“‘家婆,你給我一顆嘗嘗要得不?’姐姐又問?!?/p>
“老熊家婆沒有說話,只是丟給了她一小塊東西?!?/p>
“姐姐拿到手里一看,哎呀!竟是妹妹的一節(jié)手指頭。剛才自己借口去解手之際,老熊家婆趁機(jī)吃掉了妹妹!現(xiàn)在它嘴里咯咯嚼著的正是妹妹的骨頭!”
“啊呀!”羅大羅小嚇得緊緊抱住了對(duì)方。夜風(fēng)吹過屋后的竹林,后山地老鳥對(duì)著冷月嚎叫了幾聲。
“姐姐想哭又不敢哭,又看到屋外有一把梭鏢,就對(duì)老熊家婆說:‘家婆,剛才我沒接到你丟給我的胡豆。這干胡豆吃了口干,院里有棵梨樹,梨子又甜又解渴。我去摘一個(gè)來給家婆吃,好嗎?’”
“奶奶,梭鏢是什么?”
“梭鏢就是農(nóng)村里的紅纓槍。那老熊家婆吃掉了妹妹,本就覺得口渴。聽到說有梨子,也想嘗一嘗?!?/p>
“‘要得,要得!你快去摘吧?!闲芗移艢g喜地說。姐姐跑到了院里,爬到了大梨樹上。那老熊家婆見姐姐出去了許久不回來,心里有些不安逸,也怕她逃掉了,于是就喊:‘幺女,你在做啥子,怎么還不把梨給家婆摘回來呢!”
“那個(gè)姐姐跑了嗎?”羅小緊攥著姐姐羅大的手,向奶奶問道。
“沒有。姐姐告訴老熊家婆說,‘我手太短了,夠不到樹上的梨。你出來把那柄長梭鏢遞給我打梨可以嗎?’那老熊家婆已吃了一個(gè)孩子,心中就大意了,它又確實(shí)想吃甜梨子,就出門把梭鏢遞給了樹上的姐姐?!?/p>
“‘家婆啊,這樣,你看你人都走出來了。干脆就在下面張開嘴,我直接把梨打到你嘴里吃,如此一來豈不方便又好玩?’姐姐這樣給老熊家婆說?!?/p>
“‘啊呀,要得!要得!巴適!巴適!’老熊家婆當(dāng)真覺得如此方便又好玩。于是在樹下仰起了頭,張開了大嘴。”
“然后呢?它得到梨子吃了嗎?”羅大問道
“吃個(gè)屁。樹上的姐姐一把把梭鏢丟入了老熊家婆的口中,把它的腸子殺穿了?!?/p>
“啊,它就死了啊?!绷_大和羅小似乎意猶未盡。
“我也不曉得,反正我就曉得,老熊家婆專吃不聽話的小娃娃。你們給我注意到,以后再偷偷看電視,那老熊家婆就要來吃你們!骨頭給你們咬得咔咔咔的??欤瑢懽鳂I(yè)去……”
……
幺奶奶做完了飯,盯著孩子們寫完作業(yè),送她們上樓睡下了。
不一會(huì)兒,聽見奶奶關(guān)門下樓的聲音。羅大沒穿小拖鞋,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電視機(jī)面前。她的小腦袋里肯定想著熊大熊二光頭強(qiáng)打打鬧鬧的場(chǎng)景。
“姐姐,你不怕老熊家婆啊?骨頭咬得咔咔咔得!”羅小輕輕地問道。
七歲的羅大猶豫了一會(huì)兒,牽著妹妹睡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