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夜直播免费版app下载-桃夜直播永久免费版下载-桃夜直播最新下载安装

電子報
電子報

出走半生 尋清風(fēng)明月

“我原是先生的小僮仆。”

“先生是怎樣的人?”

“永遠澄澈明凈。他的胸腔中有燃燒的血,還有一身堅硬的骨?!?/p>

初遇先生,是在順治五年大雪天的一座深山中。我凍得意識模糊,隱約見一長衫老者緩步走來,懷抱的溫暖將我從阿鼻地獄中救贖,一股淡淡的蓮子幽香鉆入昏昏沉沉的腦海。

先生憐我年幼孤苦,允我以僮仆的身份留在身邊,做些磨墨理稿等雜事。說起來,先生當(dāng)真是乞兒我見過頂頂精致的人兒哩!縱久居陋室身形清瘦,舉手投足間仍一派世家風(fēng)度,垂眸著書,侍弄花鳥,茶藝精湛。他常微微笑著,極愛漫步于熱鬧的大街小巷,或是對著竹林月光治史著書,永遠似青松碧竹般挺拔,一塵不染。

“先生先生,他們都說您出自鐘鳴鼎食之家,才華橫溢,為何不去做官呀?”終歸是孩子心性,我好奇地睜大眼睛問道。

“早年,是無能為力,現(xiàn)在,是有所不為吧。這世道,水太深太渾,老夫一介庸才,看不清也摸不透?!彼葠鄣孛嗣颐兹椎男∧X袋,依舊是那樣溫和地笑。可我卻不滿地嘟了嘟嘴:“先生騙人!隔壁小牛哥的祖父說了,披著滿身才學(xué)從繁華中歸來的,都是不愿屈服、不愿改變的人,清清白白,來去干凈。”

“那先生的祖輩父輩呢?又是何等人物?”自知一時嘴快失言,我惴惴不安地低下頭。先生卻并未怪罪,失神怔住,而后,沉默良久。正在我以為不再有答案之時,低沉的聲音宛若嘆息般縹緲:

“累世公卿。浩然清正?!?/p>

冉冉茶香氤氳,朦朧中對視,恍惚瞧見那兩汪從來波瀾不驚的清潭中似有暗光浮動,再望去,卻依舊澄澈含笑,恰似少年。

山間不知歲月。先生作賦著書,品茶作畫,閑來教我詩書,兩鬢愈發(fā)斑白。又是一年寒冬,先生一時興起,獨往湖心亭看雪,酩酊大醉,深夜方攜滿身清風(fēng)明月興盡而歸。我見到他時,兩頰酡紅,眼睛卻愈發(fā)明亮。他揮毫題字,爽朗大笑:“余生,真當(dāng)浮一大白!”往日那個平和澄澈的文人笑得滿足似稚子,兩橫清淚卻緩緩劃過蒼老的臉頰。我凝望著屋內(nèi)火爐里的光芒溫暖地跳躍,內(nèi)心油然奔涌出一股悲戚,不由出聲:“先生,煙雨憑生,往事何論?”

良久,先生喃喃道:“少為紈绔子弟,極愛熱鬧風(fēng)雅之事。繁華靡麗,過往皆空,茶淫橘虐,書蠹詩魔,勞碌半生,50年來,終成一夢……學(xué)書不成,學(xué)劍不成,學(xué)節(jié)義不成,學(xué)文章不成,學(xué)仙學(xué)佛,學(xué)農(nóng)學(xué)圃,俱不成。任世人呼之為敗子,為廢物,為頑民,為鈍秀才,為瞌睡漢,為死老魅也已矣……”后面的話我已然聽不清,只是第一次,見到向來知足常樂的先生自嘲這般悲愴。

我們心照不宣地都未提起那晚的事,一切照舊。先生仍日日著書,沉浸于浩繁的明史手稿中,就著月光品讀;閑時,品茗賞菊,侍弄花鳥;每當(dāng)節(jié)慶或大集市,仍會興致高昂地穿梭于人聲鼎沸、鑼鼓喧天之中,賞華燈煙火,聽梨園戲曲,眉目間,恍若幾十年前的那個鮮衣怒馬少年郎。而我也逐漸懂得了先生的苦與樂。我的先生,極其率性,一輩子清高孤傲,少年有志難伸,中年亡國滅族,久久獨行于最污濁的歲月,如何不怨、不憤?只是,他將所有的悲戚與傲骨都傾瀉于筆走龍蛇的一方天地中,以明凈澄澈的文字進行自我堅守與治愈,任少年丹心于苦難中含淚綻放。洗滌、淬煉、升華,成就一個淡然豁達的古劍陶庵。雖一輩子夾在成敗得失之矛盾間,他亦永遠坦然而率真,從未有過半分動搖。

最后的分離,仍是一個雪夜。老邁孱弱的他執(zhí)意要泛舟湖心,慈愛地撫了撫我的頭:“記住,孩子,不可得之時,就讓靈魂在別處綻放,終不負人間一趟?!毖┰较略酱?,淚眼蒙眬中,我凝視先生的身影逐漸拉遠,最終化為一個小黑點消失于天邊,叩首下拜,久久不愿起身。

日暮西山,夜色漸晚,萬物沉浸在金色的夕陽中。窗外的碧竹蒼翠挺拔,微風(fēng)徐來,映下淡淡的水墨剪影。史官端正莊嚴地提起筆:

“可知先生尊諱?”

“自然,蜀人張岱,字石公,號陶庵,晚號六休居士。文史具精,向死而生。”我笑答。

我的陶庵先生啊,歷盡繁華,也閱盡蒼涼,終其一生,都干凈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