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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哥的愛情

喜哥是個獨崽,文盲。據(jù)說,生他的時候,喜鵲不停地在老柿子樹上叫,他爹就取名“喜哥”。 他天天上山割草,草籮上總是一頭掛著畫眉,另一頭掛著小收音機,在音樂聲中,一歪一跛地上山去。他個子矮矮的,才一米三左右,二十幾歲時曾經在公社宣傳隊里演過“王二小。”

外鄉(xiāng)有一個姑娘叫小葵花,看中了喜哥,主動來相親。喜哥在灶門口煮糠喂豬,小葵花來到灶邊想張口閃幾句話。不料,喜哥臉紅到耳根,貓著腰溜出后門,小葵花隨后追趕。喜哥上氣不接下氣,繞過門口地壩跑進堂屋,爬上木樓鉆進一只空頓籮,小葵花堵住籮口。喜哥汗流滿面,無路可逃。小葵花不信邪,步步逼近。“別過來!再過來,我就要跳樓了!”喜哥喊叫著,如同小耗子猛地竄出籮口,小葵花被撞倒,額上起了個鵝蛋大的青包。喜哥扭身翻出窗外,抱著中柱滑下,逃進了包谷林。小葵花哭天抹淚地走了。光陰似箭,喜哥錯過了大好良緣,父母死后,四十老幾仍是光棍一條。

有一次,喜哥正在門前老柿子樹下刨蟲蟮喂畫眉,護林員阿狗來找他說:“喜哥,村長到處找你,找得鞋底都磨得臭膠了,你曉得沒?”

喜哥追問:“什么事?”阿狗對他耳語幾句,喜哥激動得鼻涕口水涌了出來,一溜煙不見了蹤影。

不到一竿葉子煙的功夫,村長氣沖沖找上門去把阿狗臭罵一通。原來,阿狗哄喜哥,上級來通知,凡是光棍漢,馬上到村委領取一個老婆的指標。喜哥信以為真找到了村委,村長勃然大怒,才找阿狗算賬的。這件傻事一傳開,全村人捧腹大笑,甚至有一個叫張三瘋的老漢把假牙都笑落了。

天無絕人之路,喜哥注定命里不是光棍。他提著畫眉去鄉(xiāng)場上“打架”,贏得點錢,買了二十幾個饅頭。途中遇到一個躺倒在地的姑娘,喜哥把她叫醒。那姑娘是餓惱火了,一口氣吃掉了喜哥的饅頭,便跟著一起回家。

喜哥救的這個姑娘叫甲甲蟲。甲甲蟲父母趕來看望,不但不反對,反而還夸喜哥是個大好人。喜哥跪下拜了岳父母,算是完成了終身大事。臨出門,岳父要了喜哥的那臺小收音機做彩禮,叮囑甲甲蟲舊時患有腦膜炎后遺癥,倒瘋不邪的,要好好管教。

村長催喜哥夫婦立馬到鄉(xiāng)里辦手續(xù)。第二天早上,喜哥一手挽著甲甲蟲,一手提著畫眉,來到鄉(xiāng)政府。西裝革履的鄉(xiāng)長到底大小是個星宿,樣子有點駭人,問他倆來做哪樣?甲甲蟲捂著嘴呵呵笑,不曉得咋講。喜哥想了半天,顫抖地說:“記起了,我來辦就是可以和女的在一起玩的那種本本,反正是紅色的。”鄉(xiāng)長弄了半天才明白,帶著他倆開了結婚證。第二年,甲甲蟲在山谷看牛班,生了一個胖小子,喜哥給兒子取名叫“牛班”。

一天,喜哥腰桿痛,請道士先生在家殺雞用鬼,甲甲蟲一個人上山砍柴,太陽搭山不見回來。喜哥從床上撐起,提著畫眉到門口,掛在老柿子樹上曬太陽。護林員阿狗來到跟前說:“你還有心情在逗雀雀?你婆娘放火燒掉了十幾畝荒山。你看咋整?”

喜哥瞪了一眼阿狗說:“你這卵人,白口白嘴的。前次你騙我去村長那里要老婆,上了你的當。黃鼠;遭碓打——永世不逢磨擔鉤,鬼才信你的。”

阿狗板著臉說:“明天上頭來人,你倆啥事都別做,在家等倒起。”

喜哥答道:“最多是罰點款。唉,我賣雀雀來交罰款,行不?”

阿狗不客氣地說:“這是坐牢的事,一百只雀雀也抵不了罪過。你曉得不,鬧大了!”說完走開了。

太陽落下山去,天邊剩下一絲絲紅云。甲甲蟲來了,面孔如同苦蕎粑,頭發(fā)亂得像個雞窩,破爛的衣服散發(fā)出嗆人的柴煙味。

喜哥心里一陣涼,蒙住鼻子沒好氣地問:“你闖鬼了?瞎眉瞎眼的,放火燒山了?”

甲甲蟲點點頭。

喜哥無可奈何地說:“鬧大了,阿狗沒哄我,老子的麻雀保不住了。等牛班放?;貋恚銕Ш盟?,我走。”說完走出了地壩。

甲甲蟲一下子追上前去,跑到喜哥前面,指手劃腳叫罵:“好嘛,沒心肝的!你走,老娘也走,嫁到別家,照樣生崽,不叫牛班,叫馬班,做給你看?!?/p>

幾個收活路回家的男女看見吵鬧,圍攏過來攔住甲甲蟲。

喜哥挨近人群,指著甲甲蟲的鼻子罵:“所以你這些女人,吵幾句嘴算哪樣角色嘛?動不動就想走,老子在鄉(xiāng)里辦了那個紅本本是吃醋的?你跑到天邊也是犯法。跑嘛,上天老子要抓腳桿,入地老子要扯頭發(fā)。心眼還比不了我的雀雀,有吃無吃聚聚叫,天天陪我在一起?;厝?!”

眾人生拉硬扯,把甲甲蟲推回了家。

第二天中午,阿狗帶著鄉(xiāng)林業(yè)站的五六個官官來到喜哥家門前。喜哥撿條小板凳請站長在吞口坐下。甲甲蟲從堂屋扛起一條長凳子擺在地壩中間,伸嘴吹去凳上的灰塵,翹起二郎腿坐了。喜哥像個柴樁,提著愛鳥站得遠遠的。村里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,擠在老柿子樹下做一堆,眼睛睜得比雞蛋大,氣氣都不敢哼。

站長從皮包里拿出小本子和筆,開始搞筆錄。

甲甲蟲喊:“喜哥,坐下挨倒起。他們來矮我接矮,來高我接高。怕個屁!”

喜哥小心翼翼地挨著甲甲蟲坐下,想講幾句。站長的隨從說喜哥不是當事人,不能講話。喜哥只得低下頭去,皺起嘴唇對籠子“聚——聚——聚”地逗著畫眉。

站長開始發(fā)話:“不要亂吼!甲甲蟲,報上你的出生?!?/p>

甲甲蟲答:“你罵我是畜生?你才是畜生?!?/p>

站長問:“你為啥子放火燒山?”

甲甲蟲答:“你問我,我問哪個?”

站長吼叫:“嚴肅點。我問你為啥子放火燒山?你不曉得是犯法?”

甲甲蟲站起來扭過身子,扒開燒焦的褲子,屁股上露出一道血痕,說:“你看,一籠貓爪刺抓破我褲子,屁股都抓出血了。我鬼火一撮,劃一根洋火,燃了。要不是它先抓我屁股淌血,我敢這樣對它?是我犯法還是那籠貓爪刺犯法?你是頭頭,你講!”

站長半天也沒寫下一顆字,晃悠著圓腦袋,氣得全身發(fā)抖,把板凳搖得嘎嘎響,突然仰面朝天,倒在地上。隨從擁上前去攙扶,哪知站長坐的竟然是一條三腳板凳。恰好村長趕來,講了甲甲蟲有腦膜炎后遺癥,林業(yè)站的官官們頭也不回走了。

甲甲蟲再也不敢上山砍柴,到信用社取低保款買得一臺電磁爐煮飯。兩口子做完地里的農活后,男的逗鳥取樂,女的串了東家走西家,平凡地打發(fā)日子。

今年農歷四月八,是喜哥的高壽。甲甲蟲染了一臉盆花米飯,喜哥笑得鼻子嘴巴攏做一團,一口氣吃了大半,再喝一壺土酒。第二天,太陽爬到老柿子樹丫,甲甲蟲到床邊叫喜哥吃飯,不聽聲音,揭開被子一摸,全身冷像根冰棒。喜哥走了,葬禮宴席上,村里人大口吃肉、大碗喝酒,沒有一個人為他掉半滴眼淚,而是相互打賭猜測,日后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中斷了,不知甲甲蟲能不能延續(xù)下去。

眾人吃得狼吞虎咽時,牛班從外省打工趕來,當場宣布要把甲甲蟲接去享清福。甲甲蟲回答:“你這個死鬼崽,不懂事。要是我跟你走了,哪個來招呼你爹的雀雀?不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