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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陽下(小小說)

一位年過半百的保潔女工,穿著橘紅色的工作服,戴著同樣顏色的遮陽帽,左手拿簸箕,右手握笤帚,敦實(shí)的腰背躬成了直角,不時把游人隨手丟棄的西瓜皮、礦泉水瓶、雪糕紙、碎紙屑掃入簸箕中。從她那長時彎腰的耐性和熟練的動作看,這位女工從事保潔工作的時間已經(jīng)不短了?!爸苯恰苯K于恢復(fù)了原狀:女工滿是汗珠的臉略顯微紅,額前橫著的那幾道皺紋被汗裝飾成一個顯眼但并不很美麗的“三”字??粗┐魑孱伭挠稳巳后w,看著腳下潔凈的地面,黑眸子閃出了欣喜的光芒。接著,她重又不停地尋找自己的工作“目標(biāo)”了。人們對她都懷有特殊的感情,總是向她報以微笑。每當(dāng)這時,她才深感到自己的價值:人們需要她。于是,保潔女工滿足了——只要是自己的勞動能換來別人的潔凈。

此時,旁邊的影視廳正播放著劉歡的《溫情永遠(yuǎn)》:“你太累了,應(yīng)該歇歇了……”

也 是 此 時, 一 位 雍 容 華 貴 的 夫人,體態(tài)豐滿,頭發(fā)卷成美麗的花朵,烏黑油亮。眼眉描得似兩片鮮嫩的柳葉,但雙眼皮仍能看出“刀割”的痕跡。耳環(huán)和項鏈在夕陽的映照下閃閃發(fā)光。潔白的連衣裙,锃亮的棕色高跟皮涼鞋一塵不染,踩在地上發(fā)出均勻的“咔嗒”聲。肩挎小巧精美的坤包,右手牽著一只雪白的寵物——長毛叭兒狗。眼睛平視,徐徐進(jìn)入人們的視線。

那位保潔女工仍低頭作業(yè),對這位華貴夫人的出現(xiàn)渾然未覺。

巧了,保潔女工笤帚一揮,幾滴西瓜皮滲出的水點(diǎn)濺到夫人心愛的寵物身上,潔白蓬松的絨毛添上那幾個污點(diǎn),是那樣的顯眼,那樣的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

華貴夫人頓時發(fā)了“夫人”的脾氣,柳眉一揚(yáng),杏眼一瞪:“掃地怎么往狗身上掃?中午我剛給‘樂樂’洗的澡,你看這多難看,白給它沖了半點(diǎn)鐘?!?/p>

“直角”又恢復(fù)了原狀,用袖口抹著汗水,

“對不起,同志,只顧掃地,沒看見你身后還有……”

這樣的解釋顯然不能抵消華貴夫人的怨氣,“說聲對不起就完了?沒看見就完了?你們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的職責(zé)是什么?‘寧愿一人臟,換來萬人潔’是吧?幸虧濺在狗身上,如果濺在我身上怎么辦?”

游人停了步,看著眼前的一幕,投來或許是責(zé)怪、或許是鄙視的目光。更有幾個年齡不等的女人在竊竊私語:

“一只小狗有什么了不起?”“ 你 是 人, 掃 大 街 的 就 不 是人?”……

“寵物”不早不晚,不分時地,后腿一抬,連拉帶尿,屎一堆,尿一攤,令人作嘔。

保潔女工無暇爭辯,身子又彎成了“直角”,幾個熟練的動作,水泥塊砌成的地面恢復(fù)了原貌。

華貴夫人也用熟練的動作,從坤包里拿出潔白的餐紙,認(rèn)真地擦著她“樂樂”身上的污點(diǎn),臉上露出了“出游”時的笑容,口中念念有詞:“好了,干凈了,媽媽都給你擦干凈了?!?/p>

夕陽把人們的影子長長地映在地上,長短不一,殘差不齊。華貴夫人牽著狗,廣場上又響起了均勻的“咔嗒”聲,人和動物左忽右飄,揚(yáng)長而去,隨著走路時的舞蹈動作,“夫人”身后留下了一個沒有墨跡的巨大“?”

地面被保潔工擦干凈了。寵物被女主人擦干凈了。——干凈了!什么都干凈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