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傍晚真詭異,空氣中有陰冷的烈風,天上卻掛著一抹如血的殘陽,仿佛這天和地是兩個世界。好像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,轉(zhuǎn)過身,只見一團暈月,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。“雙懸日月照乾坤”卻絲毫沒有日月同輝的意思,殘陽昏昏,暈月淡淡,把東西分割成了兩個世界。
“兩個世界!”那天代表著什么世界,地代表著什么世界?而日代表什么世界,月代表什么世界?我現(xiàn)在是在哪一個世界呢?地上蹦起來便能升到天堂么,從天上跳下來就是地獄么?把日月一輪輪的跨過去便能看見彩云么?從今天起再跨幾個日月就是新年了呢?跨過去是不是就新生了呢?
新生在哪里,在明天嗎?是不是能像斯嘉麗一樣跨過今天的月亮就能迎接到明天的太陽,任何困難經(jīng)過陽光的照射會如積雪般融化了?如果斯嘉麗的新生在明天,那我的新生在哪里呢?在新年的默默心愿中嗎?這心愿有有多少期盼呢?完成了這些期盼是不是就完成了新生的全過程?算一算值得回味的心愿又有幾個?
接餅———五歲的心愿。大年三十的晚上,帶著一張被爐火烤得通紅的臉,在燈火通明的村路上狂奔,追隨著一群大孩子去接新餅。這可是過年的一項重大活動,接到一張餅,明年一年就不會餓肚子了。我記事仿佛特別晚,但記事起就覺得餓。平日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灶臺,尤其是炒菜的那會兒。站得近可以搶到“油精”———肥肉煉油后的榨干物,奶奶就稱我們是一群小餓死鬼。
接到一個餅來年就不會餓,是一件多美妙的事。那群大孩子都說小明的媽媽餅做得又好看又好吃,能接到他媽媽做的餅明年不僅不會餓,還會有許多好吃的,我一定要去,接到一個大餅。年夜飯還沒吃完,小琴就偷偷趴在烤火房的門框上叫我了,我筷子一撒推開長條凳就要跑了。奶奶拉也拉不住,塞給我一塊大蒸肉就任我下桌了,除夕這天“閻王放了赦”,難道大人還要管嗎?三步做兩步跨出了青石門坎,場地上早已聚集了一群孩子,看到小明家屋頂放起了花炮———小明的信號彈:“餅做好了!”我們就蜂擁上了那條土路,可是小孩太多,而且他家在下屋,得跨過一條溝。我只覺得前面有人擋我,后面有人擠我。摔倒了,在溝邊,手中的肉早不知丟到哪兒去了,跌了一身的灰。等到爬起來,灰撲撲的往前趕,看見他們都手里拿著一個餅,我蹭到灶臺,就剩下一個烤焦的餅,也只能委委屈屈的接過來了。
來年,還是一樣的餓,一樣的搶“油精”,這個新年的心愿算是完成了嗎?又新生了嗎?不清楚,只是第二年爺爺給我買了一個塑料碗,而弟弟得到的卻是一個洋瓷碗,我沒有像以前搶“油精”一樣去搶,我覺得塑料碗也很好看的,何必去和他搶呢?新年過去了,太陽出來了,我上學了,愿望又不一樣了!
咬人———我真的咬人嗎?但狗兒的媽媽好像確實是這樣對我講的,她說:“井里的蛤蟆跳起來咬人!”在新年我們瘋玩的晚上顯得那么刺耳,那么我是蛤蟆嗎?我不就是不小心把狗兒推倒了嗎?怎么就咬人呢?看著狗兒媽媽死死盯著我,手指快戳到我的臉上了,我委屈得把接到的新餅一扔跑回家向奶奶訴說,奶奶什么也沒說用壓歲錢把我哄上床了!其實我一點也睡不著,聽外面的鞭炮聲打鬧聲,我想,我“咬人”就是“咬人”,我不就是寄養(yǎng)在奶奶家嗎?別人“咬人”是沒人指責的,我“咬人”怎么就要被人罵了?我就是要比他們強,就是要名正言順的“咬人”!我要努力學習,這樣就不會讓別人瞧不起了。這樣一想就沒有什么傷心了,很快就睡著了,夢中恍惚有人給我蓋被子,似乎嘆息一聲又走了。
第二天醒來,晴朗的陽光映著雪把“開財門”的鞭炮照得紅紅的,像我的心情,我仿佛再也不討厭學習了。元宵過后我背著書包高高興興的報到去了,數(shù)學本上再也不會搬鴨蛋回家了,六·一的時候還拿了一張大紅的獎狀回家。我的心愿完成了嗎?我獲得重生了嗎?我不知道,反正那時已不想著去“咬人”了,“咬人”干什么呢?再“咬人”也是蛤蟆,不如像書上講的白天鵝一樣,長上翅膀飛走。
今天傍晚也還是如此,燦爛的斜陽紅得像爆竹,像一個彩虹夢。在這座古城里,我想不起白天鵝,卻想起了鳳凰,城墻外那只火中涅槃的鳳凰,在這如火的殘陽中一次次燃燒飛升,我也飛得上那彩云上去嗎?飛上去了是不是就新生了呢?看著看著,那彩云也開出了絢爛的花。